我常梦你

　　六月中旬，外面太阳火辣辣的。

　　阳光透过窗纱刺进房间，晃得人眼睛疼。

　　“窗帘……”屋内响起一道有气无力的女声。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梁邱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到窗边哗地一下拉上厚厚的帘布，又重新回来坐下，“姑奶奶我求求您认真听一下我的建议好不好?你不能再这么跟他们僵下去了……”

　　随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一只纤细皓白的手臂从沙发上抬起，颤颤巍巍伸到茶几上，手指拾起遥控板，滴滴两声，空调温度被再次调低。

　　梁邱的位置正对着空调，原本他就觉得有点儿冷，突然被加强的冷风这么一吹，他惊得跳了起来。

　　“兰筠!十六度了!你是不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

　　茶几旁边是长长的三人座沙发，沙发里陷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孩儿。

　　她身上裹着一条薄毛毯，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整个人显得十分慵懒。

　　梁邱看见她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就气得慌，指着她吼：“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你小点儿声……”兰筠拉了拉肩上的毛毯，眼睛都没睁开。

　　“你!”

　　梁邱被气得说不出话。

　　想他堂堂一个金融专业的名校毕业生，有朝一日竟会混到这个地步，回首一望，简直要心绞痛。

　　其实最初他没这么惨的。

　　一开始，他毕业就进了五百强企业，做一名金融理财师，兰筠是他的一位客户。

　　后来他辞职做了兰筠的经纪人，当然，那时候他手底下不止兰筠一个人，也并不仅仅只有编剧。

　　现在的情况其实和那时候差不多，只多了一条——

　　他成了兰筠的保姆。

　　他!一个男人!堂堂名校毕业生!业内著名理财师!

　　如今兼职做一个可怜兮兮的保姆。

　　还他妈没有工资!

　　落到如今这个悲惨局面，全是因为他太善良。

　　“唉，”善良的梁邱无奈叹气，“咱们先把这事儿谈了再睡行不行?”

　　“不谈。”兰筠一双脚抗拒地在毛毯里蹬了两下，“我就这一个要求，要么满足，要么免谈。”

　　“可导演不同意!”梁邱弯腰啪啪地在桌上拍着，“你这么好的本子!导演是想冲奖的!怎么可能让黎柘来演?!他一个流量小生……”

　　“流量怎么了?”兰筠满不在乎，“他转型好几年了。”

　　“可他演得好电影么!之前那几部你没看见?!全他妈是烂片!”梁邱叉着腰，气哼哼地指她，“我看你就是追星把脑子都追坏了，我不想跟你谈，我现在就给导演打电话，让他自己选，爱选谁选谁!”

　　说着，他反身从沙发上拿起电话，眼看就要拨——

　　“绝交。”兰筠一动不动，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靠!”梁邱将手机一扔，烦躁地揉乱头发，“死丫头片子!老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我告诉你!”

　　“他会很合适的，我这个角色就是为他写的。”兰筠缓缓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你让导演给他个试镜的机会，他现在是转型关键时期……”

　　“他转不转型关你屁事!”梁邱恨铁不成钢地吼，“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啊?你就非得这么卑微地喜欢他吗?!”

　　“我哪里卑微了?”兰筠哭笑不得，仰在沙发靠背上，举起手臂搭上眼睛，“就这样吧。我有点儿饿了，你帮我点个外卖……”

　　“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梁邱认命地坐回去，拿着手机给她点外卖。

　　*

　　半个小时后，外卖到家，梁邱任劳任怨地将菜分好，放在兰筠面前的茶几上。

　　兰筠掀开毛毯，也不穿鞋，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梁邱抱臂看着她，本来一肚子火气，看着看着就开始心疼。

　　兰筠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安静，动作很慢，一次一小口，经常觉得饿，但每次都吃不多。

　　她胃不太好，听说是以前失恋被她自己作的。

　　人缘也不怎么样。

　　梁邱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只见过她两个朋友。

　　一个姓林，人长得挺漂亮，不爱说话，每次来了都会帮兰筠收拾屋子，然后将她的冰箱填满，之后又默默地离开。

　　另一个那女孩儿姓许，也挺漂亮，对兰筠就像老母亲对女儿一样，会骂会吼，也会心疼地抱她。

　　除此之外，兰筠的生活除了写作就是写作，所有剧本都是悲剧。

　　梁邱认识她这些年，感觉她一直生活得很阴郁。

　　听她朋友说，以前她不这样的。

　　以前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人缘很好，爱笑也爱闹，外向又大方。

　　现在呢，又固执又古怪，唯一的爱好就是追那小破星。

　　想到这事儿，梁邱又开始心烦。

　　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看了眼密闭的窗户，又将烟塞了回去。

　　……烦。

　　全他妈是因为那渣男!

　　要是没有那渣男，兰筠就不会失恋，不失恋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不变成现在这样，也就不会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追星。

　　她要是不追星，就不会非要让那流量小生演她的本子，就不会给他搞这么多烦心事。

　　……全他妈是因为那渣男!

　　祝全世界的渣男一夜暴毙!

　　*

　　许久，兰筠吃了小半盒饭，然后就把筷子撂在一边，抽纸擦嘴。

　　梁邱正在玩手机，突然“啧”了一声。

　　兰筠没理他，擦完嘴就开始收拾桌子。

　　梁邱又啧了一声。

　　兰筠将垃圾扔进桶里，头也不回地说：“有屁就放。”

　　梁邱立刻拿着手机往前倾身，“你看看你看看!你在这儿要死要活地给他争取角色的时候，人家在网上和女明星传绯闻!你说你这都是为了什么?”

　　“为我自己开心。”兰筠撑着沙发蹲起来，屁股往后一挪，重新瘫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梁邱，“还有，你好好说话，什么叫我要死要活?是你要死要活。”

　　“是你要我死!”梁邱起身往沙发上踢了一脚，“走了!看见你就烦!”

　　兰筠勾了下嘴角，“垃圾，谢谢。”

　　梁邱折身回来拎起垃圾，泄愤似的在兰筠脑门上狠狠按了一下，“我看你迟早要发霉烂在你这房子里!”

　　*

　　梁邱一走，房间内陷入一片沉寂。

　　装修的时候，兰筠专门注意了隔音的问题，所以这房子隔音效果很好，大白天的，一点儿外面的动静都听不见。

　　令人堕落的沉寂。

　　令人孤独的沉寂。

　　令人苦痛锥心，却又安于幻梦的沉寂。

　　兰筠勾起毛毯，重新将自己裹成一团。

　　闭上眼睛半晌没睡着，她发了会儿愣，无意识地拿起手机。

　　待她回神，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抱着手机刷了半天黎柘的绯闻。

　　他今年二十七岁了，人气旺，作品多，有绯闻是很正常的，兰筠以前觉得每次看见绯闻就要大惊小怪的梁邱实在是有毛病。

　　她就从来不在意。

　　但这会儿真的看见这些报道，兰筠才知道，她不是不在意的。

　　她只是从来不敢看。

　　十年了。

　　黎柘十七岁出道，从三十六线跑龙套做起，到如今这地步，真的很不容易。

　　兰筠是看着他一步一步从淤泥中爬起来的。

　　她原本该很理解他，这些乱七八糟的绯闻，肯定也不是他乐意。

　　但万一是呢?

　　这圈子里朦朦胧胧的事情一大堆，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谁也不能确定。

　　何况已经十年了。

　　十年。

　　闺蜜家的小孩儿都会打酱油了。

　　黎柘这个垃圾。

　　*

　　等了两天，导演才终于有了点儿回音，梁邱立马就给兰筠打电话。

　　果不其然，那丫头的声音一听就是还没睡醒。

　　梁邱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

　　原本到嘴边的正事儿立马就变成唠叨：“又是早上才睡觉吧?兰筠我给你说你迟早有一点被自己作死!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不听老人言，你说你都已经奔三了，还以为自己多嫩呢?你自己感受感受你的身体器官是不是已经开始急速衰老了……”

　　“唉，你真是……把我起床气都唠叨没了……”兰筠翻身打了个呵欠，“说吧，什么事儿?”

　　“导演那边联系我了，”梁邱说，“不过没直接答复，让你亲自去找他谈。”

　　兰筠停顿片刻，声音恹恹的，“哦……”

　　“哦什么哦!”梁邱简直要急死了，“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不想出门……”兰筠叹了口气，抓着头发坐起身来，“你过来接我吧，他在哪儿?”

　　梁邱：“芝加哥。”

　　“……”

　　兰筠在床上呆了会儿，确认般地再问了一遍：“哪儿?”

　　“芝加哥!”梁邱怒道，“怎么样!折腾吗!没有黎柘就什么事儿都没了!你……”

　　“订机票吧。”兰筠淡淡打断他，“订个最早的，凌晨也行，早点解决，拖着烦。”

　　“……”梁邱气得半天没顺过气。

　　兰筠望着空调，自言自语地说：“正好，都不用倒时差了。”

　　“……我真的和你这种脑残追星族没法交流。”梁邱冷酷道，“就知道你肯定得去，机票已经订了，凌晨一点五十的票，中途要转机。”

　　“恩。”兰筠从床上下来。

　　“现在是下午两点，你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梁邱提醒道。

　　“没什么好收拾的。”兰筠随手披了件衣服，往洗漱间走，“晚上不用接我，我自己打车，详细地址一会儿发我。”

　　梁邱张嘴想说点什么，半晌，只“恩”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

　　兰筠出行确实非常轻简，行李箱都没提，就背了个包。

　　其实她和梁邱都知道，导演让她亲自过去并不是真想和她当面谈，而是找个由头让她知难而退。

　　但兰筠偏不。

　　她从来就不是知难而退的性格，她是把南墙撞烂都不回头的性格。

　　也不是非得要冲过这堵墙往尽头闯，只是想看看这墙后面是个什么模样。

　　想知道这堵墙到底是为了挡住什么东西，才会横在她眼前。

　　而堆砌这堵墙的罪魁祸首，如今就在她眼前。

　　看见黎柘的时候，兰筠甚至还非常从容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些寡淡的刻薄，“哟，瞧瞧我今天是踩了哪个地儿的狗屎，坐个商务舱都能碰见明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