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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端午(二) (1/1)

    裴勍听到献庆帝的问话,沉思片刻,才拱手道,“德平公主和永嘉县主确实十分勤勉好学。”
    下首的国子监祭酒闻言一愣,正欲多言,被裴勍眼风一扫,当即颇有眼色地闭上了嘴。
    献庆帝大笑道,“不错,不错裴卿为人清正雅直,素来不打诳语,有他这一言,朕才真的放了你们的心,看来你们这两个孩子确实在女学里好好用功读书了。”
    薛亭晚听了这话,心中大石头才落了地,忍不住偷偷飘了裴勍一眼,见男人目不斜视,正拿着白玉酒壶往杯中斟酒。
    他一袭月白锦袍,清俊逼人,依旧是仙姿出众,遗世独立的模样。
    薛亭晚心中有些摸不透裴勍的所思所想就算是因为那日靶场上叫她受了罚,心有愧意,也不至于这么帮她吧
    御座之前,美人儿举止娴雅,袅袅婷婷。
    裴勍略垂了眼眸,望着美人儿淡绿色下裙上的风荷,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夭夭碧枝,皎皎风荷”之句。
    献庆帝龙颜大悦,又说了些“叫薛亭晚和德平公主给天下女子做个好榜样”之类的激励话语,赏了好些恩赐下去,才叫薛亭晚退下。
    吉时已到,端午节正阳宴席开,文武百官纷纷起身寒暄,或推杯换盏,或饮酒吃菜。
    裴勍乃是御前红人,皇帝宠臣,走到哪里都是逢迎寒暄不断,等裴勍身边围着的一圈官员散去,国子监祭酒才跻身上前,面带不解的低声问道,“裴大人方才皇上提及女学之事,裴大人为何不将实情相告”
    裴勍斟了一杯酒,和国子监祭酒碰了下杯,正色道,“今日逢端午佳节,说这些难免扰了皇上心情。况且,学生哪有不犯错的所谓教不严,师之惰,我身为女学之师,祭酒大人身为国子监之长,学生做错了事情,自然该先反省自己的过错。若是事事都告御状,只怕会给学生带来不好的影响,更会使皇上质疑国子监的育人水准。”
    国子监祭酒官拜正五品,在国子监中为最高官职,可若放眼朝野之中,不仅算不上大官,还要在裴勍这个二品国公面前执下官之礼。故而,若论为官之道,裴勍虽年纪轻,在这方面却是行家。
    国子监祭酒听了此言,一脸的如获至宝,忙拱手道,“裴大人思虑周全我身处此官职,却不能窥皇上之忧,实在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裴勍神色淡淡,“大人不必自谦。”
    如意湖中,数条涂装鲜艳的龙舟齐齐下水,在浩瀚缥缈的湖面上等待号令。
    今年的端午龙舟赛事,京中禁军、御前龙禁尉、大齐军营皆派出了队伍参赛,国子监的男子监生也派出了两支队伍参加,薛乔晨这几日忙着和几位同窗演练划龙舟,没少挨宛氏的唠叨。
    如意湖上,水光潋滟晴方好,千倾湖水碧映天。随着礼官一声令下,鼓声雷动,数条龙舟乘风破浪,争先恐后,船桨划动如龙鳞破水,纷纷驾涛前行。
    薛亭晚挥着丝帕给薛桥晨加油鼓劲儿,在贵女席上观了会儿龙舟竞渡,和周瑾、江含霜等人饮了盏雄黄酒,吃了些桌上的点心果子,便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如意湖畔,国子监宴席旁,御前龙禁尉一个个身披轻甲,腰佩长剑,英武无比。
    御前龙禁尉乃皇帝跟前心腹精卫,今日端午正阳宴百官云集,权贵满座,龙禁尉特此驻守,尽戍卫之责,若是有突发事故,也好及时保护御驾的安全。
    薛亭晚这不经意间的一看,正好瞄见湖畔的苏易简。
    他面朝湖面侧身而立,一袭轻甲在日光下折射出熠熠锋芒,侧脸上轮廓深邃,长眉斜飞,还是小时候那般正言厉色的模样。
    薛亭晚略一思忖,当即抬手叫了侍书上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一炷香后,如意湖畔,待霜亭中。
    薛亭晚坐在石凳上,抬眼望着眼前的年轻禁尉,“苏统领,好久不见。”
    苏易简是骠骑大将军府的世子,如今官拜龙禁尉统领之职。
    苏易简拱手回了一礼,“见过县主。”
    薛亭晚笑道,“阿辰素来爱跟着你玩,小的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依旧这样。那日阿辰跟着你去教坊司,被父侯逮回了家,挨了母亲好一通训呢。”
    苏易简一惯肃穆的脸上有些错愕,“我竟不知有此事。改日定亲自上门和惠景侯爷、侯夫人说清楚那日阿辰乃是陪我一同前去,并无沾染风花雪月之事。”
    “咱们几个打小一起长大,我是知道你的为人的,父侯母亲也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薛亭晚抬眼看他,杏眸中清亮如雪,“只是,我想问问,”
    “苏公子去教坊司是为了寻谁”
    苏易简思量片刻,亦抬眸回视薛亭晚,神色坦然,“乃是为探望一位友人。”
    薛亭晚一手按着石桌,起身道,“咱们几个有打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我也就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了你寻的是李姐姐,对不对”
    “苏易简,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意孤行会害了她”
    当年,骠骑大将军府和李氏将还未出生的孩子指腹为婚,结下两家姻亲之好。苏易简和李婳妍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之后更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世人本来都以为这是一桩天赐的好姻缘,没想到三年之前,李氏旁支的二房卷入一宗谋逆案中,李氏正房也被牵连其中。
    谋逆大罪,当株连九族。同年十月,李氏举家四十二口,男子被充军流放边远苦寒之地,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妓。
    整整三年过去了,李氏满门或在流放途中遭病痛而死、或在教坊司中不堪重辱自缢身亡,只剩下嫡女李婳妍独活于世。
    李家东窗事发之后,苏易简和李婳妍的婚约不解自除。这些年,苏易简得献庆帝宠信,一路高升,稳坐龙禁尉统领之职,说媒的媒人几乎踏破了护国大将军府的门槛,苏易简却从没有对自己的婚事松口。
    他心里从未忘记李婳妍。
    教坊司名为朝中官办的舞乐之地,实则和青楼没有什么区别。任她是显贵之女、千金之躯,只要进了教坊司的门儿,便是官妓。
    官妓只能以色侍人,不能嫁娶从良,若想从教坊司脱奴籍,须通过礼部审核,并得礼部侍郎亲批,故而,自大齐开朝以来,女子一朝入教坊司奴籍,便几乎是永无脱身之日。
    这些年,若不是苏易简一直暗中为李婳妍周旋,保她完璧之身,恐怕李婳妍只身一个孤女,在那教坊司的虎狼之地,早已经明珠蒙尘,深陷泥沼。
    上辈子,苏易简便是如此情深义重,只是他在救李婳妍脱身教坊司这件事上操之过急,一意孤行,前前后后三次求献庆帝开圣恩,销去李婳妍奴籍。
    奈何李氏一族被卷入谋逆一案乃是献庆帝的逆鳞,身为护国大将军之子,御前龙禁尉统领,却一心求娶谋逆罪臣之女,献庆帝终是震怒,赏下去三尺白绫,将李婳妍赐死。苏易简抱着她的尸身悲痛不已,亦自刎而去。
    薛亭晚回忆起这些凄凄往事,强忍着一腔泪意,劝道,“苏易简,大将军本就不许你娶李姐姐为嫡妻,皇上若是知道了你的暗中周旋,想必也会龙颜震怒。到时候,只怕李姐姐的性命堪忧。”
    李氏出事的时候,薛亭晚这些发小也都为李婳妍托关系打点过,奈何孩子家家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处置李氏满门的旨意是献庆帝亲自下的,在献庆帝眼皮子底下的京师重地,各家虽有心相助,却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
    天子一怒,血溅三尺。这辈子,若是苏易简继续一意孤行惹怒了献庆帝,只怕会和上一世一样,赏下白绫赐死李华燕。
    苏易简偏过头去,眼眶也微微泛着红,“此生此世,我只认定她一个人是我的嫡妻。我们若活着,便白头偕老,我们中若是有一个死了,也要再续来世因缘。”
    “总有一天,我会用尽我之力,把她从那虎狼之地救出来。”
    苏易简从小是这辈儿子弟中的成熟稳重之人,薛亭晚何时见他这般动情的样子,当即也落下了潸潸悲泪。
    红尘三千丈,自古便有神仙眷侣的动人传说,也有怨侣恨偶的凄婉风闻。这世间有汪应连那种两面三刀的虚情假意,亦有苏易简和李婳妍这种至死不渝的山盟海誓。
    可惜,终究落了个“人生不相见,动如叁与商”的结局。
    薛亭晚心中悲恸至极她悲别人,也叹自己。
    过往虽已成荒烟蔓草,可未来之事乃是凡人不可预料的,既然她知道上辈子苏易简和李婳妍的悲惨结局,就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重蹈覆辙,做一对黄泉爱侣,末路鸳鸯。
    她颤声道,“这辈子,我定助李姐姐脱身教坊司的泥潭,只是你听我一言,这事还要从长计议,周密谋划,切不可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