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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并非俗粉 (1/1)

    是夜,暮色苍苍。
    朝中六部大量人力都被调去对付反军, 大理寺天牢中没有往日重兵把守, 一行黑衣人趁夜色潜入大理寺天牢,将一名女囚犯劫出。
    薛楼月摩挲着手中的茶盏, 望着下首的女囚,略抬了下巴, 一旁的婆子上前, 将蒙着女囚眼睛的黑布解开取下。
    这女囚蓬头垢面, 一身灰青色囚服,身形消瘦枯槁, 脖颈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伤疤, 是犯了重刑之人才会被施以的烙刑。
    薛楼月上下打量她一番, 毫不遮掩眸中鄙夷神色,“史清婉,别来无恙啊。”
    这一年来在监狱中不见天日,猛地见到帐中的烛火灯光,史清婉的双目猛地一阵刺痛。等看清上首之人是薛楼月的时候,史清婉狠狠抖了一下。
    “当年的大齐第一才女,堂堂史氏嫡出的大小姐, 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真是叫人唏嘘啊。”
    薛楼月笑着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当年史小姐对裴国公一片痴情, 我还以为史小姐会嫁如裴国公府, 没想到......到头来, 竟是便宜我那个阿姐了。说来可笑,史姐姐在天牢里呆了短短一年,外头竟如同隔世——恐怕你还不知道,我阿姐薛亭晚和裴勍二人举办的盛世大婚,如今堪堪数月过去,两人竟是连孩子都有了!真是弹指一挥间!”
    当日史清婉意欲毁掉薛亭晚的清白,不料多行不义必自毙,人证物证俱在,被献庆帝一张圣旨送进了大理寺天牢。她心慕裴勍多年却不得,此时听闻短短一年的功夫,裴勍已经另娶她人,和薛亭晚连孩子都有了,下意识尖叫一声,跌坐地下,浑身发抖地厉声咆哮道,“不可能!绝不可可能!你在骗我!”
    她心仪的男子,竟是娶了她最憎恨的女子!
    她的嗓音嘶哑如锯木之声,昔日娇嫩的容颜也衰老如三十妇人。堂堂史氏大小姐,身上贤淑文雅的气度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如泼妇疯婆一样的痴狂怨妒。
    史清婉的父亲史太傅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官拜太子太保,自持诗书传家,去年重阳宴上史清婉被献庆帝下了天牢,史太傅嫌她丢了自己的人,毁了家族声望,二话不说便送去天牢中一封书信,以断绝父女之情。自此之后,史太傅果真狠得下心,没有踏足过大理寺天牢一次,史母心疼女儿,花重金打通其中关节,来狱中探望过她三两次。为了不刺激史清婉,史母并没有告诉她裴勍和薛亭晚成婚的事情。
    薛楼月有意激怒她,“怎么不可能?当日薛亭晚亲手将你送进天牢,遭受烙刑,裴勍不娶出身显贵的永嘉县主,难道要娶万人唾骂的女囚徒吗?”
    史清婉神色惊惶,口中喘气声嘶哑无比,她双手抱头喃喃低语,显然是难以接受这晴天霹雳一般的事实。
    薛楼月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她的癫狂之状,上前亲手把史清婉扶起来,“姐姐莫怕,今日我将姐姐从天牢解救出来,便是为了和姐姐共商大计的。薛亭晚陷害你到如此惨境,姐难道姐就不想报仇吗?”
    史清婉咬牙恨声道,“我在狱中三百多日,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我要她尝遍我受过的苦痛,受尽我受过的酷刑!我要让她容颜尽毁,看她还拿什么勾引裴勍!”
    薛楼月笑道,“这就对了!明日趁着两军交战的乱局,我会将你偷偷送入京城,到时候你混入裴国公府,便可以亲自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史清婉并非痴傻之人,见她一味诱导,顿时心生警觉,冷笑道,“薛楼月,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说吧,你到底为何帮我?”
    薛楼月索性全盘托出,“我并非圣人,此番并非白白帮你。想必你已经知晓我的身世,惠景侯府苛待我多年,宛氏和宛老太太将我毒打,害我作为德平公主的替身嫁入勇毅王府。皇上是我生父,却视我为弃子不管不顾!如今,我和他们反目成仇,恨不得将惠景侯府和献庆帝统统除掉,不除去薛亭晚,我食不下咽,不除去宛老太太和宛氏,我寝不安枕!”、
    “明日两军交战,京中各高门于府前设哨卡,薛亭晚会带着亲兵守卫在裴国公府之前,因着薛亭晚怀孕,宛老太太此时也在裴国公府小住。我要你混进裴国公府中把宛老太太杀了,薛亭晚和宛老太太一向亲厚,得知宛老太太死讯,必会大动胎气,一尸两命!”
    此计一石三鸟,何其毒也!
    史清婉听闻明日京中大乱,薛亭晚不仅不避难,还要带亲兵镇守裴国公府,面上有一瞬的愣怔。
    当年永嘉县主出了名的骄奢淫逸,娇气跋扈,如今竟然能这般受苦受累,独当一面!?
    史清婉内心的自愧不如之感,只闪现了片刻,便消失于无形了——只要想到薛亭晚抢走了裴勍,怀上了裴勍的孩子,她就妒火中烧,理智全无!
    如今,既然能除去薛亭晚,除去薛亭晚腹中孩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史清婉点头,脸上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答应你。只是,事成之后,你要保我全身而退!”
    薛楼月闻言大喜,亲自上前把人扶起来,“这是自然。”
    等史清婉被婆子扶下去,怀敬方从内帐中行出,抚掌大笑,“来人,修书一封,送到史太傅府邸,就说史清婉在本王手中捏着,叫那老迂腐准备好京城布防图,明日两军交战,京中鱼龙混杂,我会派心腹趁乱进京拿布防图,有布防图在手,此战必胜!
    “妇人此计,既能借史清婉之手搅乱裴国公府,又能以史清婉为人质,逼迫史太傅和咱门里应外合,这一场连环计,实在是妙啊!”
    薛楼月笑意淡淡,“王爷谬赞,妾身身为王妃,自然要为王爷打算。”
    ......
    同夜,一只闪着寒光的箭矢射进史太傅卧房,史太傅两股战战,双手颤抖,解开上头绑着的匿名来信,粗略一看,脸色顿时煞白。
    “布防图,怀敬那厮竟然问我要布防图!我身为太子太傅,如果将京城布防图给了他,还有何颜面面对东宫太子殿下啊!”
    史夫人夺过信纸一看,当即哭嚎道,“我那苦命的女儿啊!在天牢遭受了一年的折辱,如今又被反军掳去!姓史的,你不配为人父!这一年你顾及面子,从未去大理寺探望女儿一次!如今你竟然还想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女儿断送在反军手中吗!?”
    史太傅怒道,“你区区妇人之见!她做下蛇蝎之事,侮辱我史家门楣,不配为我女儿!那惠景侯府是好惹的?当日有裴国公在旁据理力争,人证物证俱在,如果不壮士断腕,送她下狱,咱们整个家族都要受牵连!”
    史夫人还在抹泪痛哭,“那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怀敬心狠手辣,目无纲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难道叫我眼睁睁地看着清婉死在他手中吗!”
    史太傅听闻此言,脑海中闪过一丝惊世骇俗的念头——眼下两军对垒,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他何必跟着裴国公他们一块拼命送死?
    不如趁此机会卖给怀敬一个人情,倘若怀敬有真龙命数,来日登上金銮御座,他们史氏也有一条发达富贵之路!
    史太傅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神色,“罢,为了清婉的安危,老夫答应怀敬便是!”
    ......
    反军兵临城下,将至濠边,京城三军皆枕戈待旦。
    恶战将至,苏易简记挂心上人,准备将苏府亲卫派遣到李婳妍身边,次日一大早,趁着战事未开,苏易简带兵来到松墨巷子中,敲开了李府的大门。
    李婳妍见了一身金甲的苏易简,二话不说,便将他拉到内室里,伸了双手开始解他的衣襟。
    她鬓边簪着朵海棠,眉目秀丽,人比花娇,苏易简看着她失了神,等察觉到她的动作,猛地按住她的素手,“婳妍?现在不行,等我们成了亲......”
    他侧脸轮廓深邃,长眉斜飞,正经中带了几分窘迫。
    “你想到哪里了!”
    李婳妍面上飞起红晕,抽出素手,从旁边的紫檀木高几上拿过一叠亵衣,“前些日子我在天龙寺求了一道平安符,索性将平安符缝在了我亲手做的亵衣里,今日交战,你带着平安符去,我才安心。”
    亵衣布料透气,针脚平整,衣襟处还绣着一支胭脂色的秋海棠。
    苏易简知她绵绵心意,当即解了甲胄,重新换上一身亵衣,然后一把拥住她,“海棠在身,如你伴我身旁。婳妍,等我凯旋,我们就完婚。”
    李婳妍点点头,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也忘记流淌,她踮起脚,一句一句绵软的唱,“将军征战为家国万里,妾愿做清风迎战旗。”
    “苏郎,你快去快回,我盼着凯旋那日,亲自为你卸甲洗尘。”
    屋门之外,副将催促连连,苏易简只得和心上人告别,“婳妍,我留一队亲卫护你,若京中突生事变,你去裴国公府寻永嘉县主,今日县主镇守裴国公府,她会护你周全。”
    他目光深沉,望着爱人许下一生诺言,“婳妍,等我回来。”
    ......
    裴国公府。
    正房之外,一众部下们已经严阵以待,
    裴勍迈下台阶,他金冠束发,身着甲胄,腰佩宝剑,周身气宇轩昂,宛如天神临人间。
    京畿布政使李戍言见状,忙迎了上去,愁眉苦脸地详述了一番。
    先前令京中高门显贵之家调拨府中亲兵,于府邸前设立哨卡,为防止反军偷偷潜入京城,过路之人要出示象征身份的官印才能放行。
    不料昨晚,禁军副统领从城东去往城西和苏易简商议军机要事,一时疏忽,忘带官印,被京城都统宋竹筠府前的哨卡拦下,整整扣押了一个时辰,直到禁军副统领的家眷派人送来官印,才算化解了一场乌龙。
    这小小的端倪暴露了哨卡的大大弊端,战场瞬息万变,军报十万火急,哪里容得一丝一毫的拖延耽误。
    可若撤掉哨卡,反军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京师重地,挟天子以令诸臣,丢了龙脉,丢了江山,便真成了覆国之祸。
    裴勍眉头深锁,奈何校场集合在即,只得点了一旁的亲卫,“派人去千机丞,问一问薛司丞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可解此局。”
    亲卫领命而去,裴勍立于原地深思片刻,终是忍不住转身回到正房里,一把将薛亭晚捞到身前,握住她肩头,言辞恳切,“阿晚,你还是和祖母一起回惠景侯府呆着。你怀着身孕,还要在府前镇守哨卡,我不放心。”
    薛亭晚一直立于房门处望着裴勍的背影,见他折返,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轻轻摇了摇头,绽开一个抚慰的笑,“我若回侯府去,府上的亲卫见主母都临阵逃脱了,哪里还有斗志?京中多一处哨卡,贼人就少一份机会。我是女子之身,无法同淳郎上阵杀敌已经是人生一大憾事,也只能在京城的哨卡上略尽绵薄之力了。”
    她目光清亮,满是坚定,“淳郎,这河山不只是男人的河山,也是我们女子的河山。先前咱们说好了的。我不要做你的累赘,我要做你的臂膀。我不要永远被护着、永远躲在你身后——我想和你并肩而行。”
    她小脸儿上满是坦然,一双杏眸熠熠生辉,裴勍被她神色镇住,看得挪不开眼。
    她总是让他感到惊喜连连。
    从松风万客楼外对乞儿的一饭之恩,到国子监女学里为同窗拔刀相助,再到十里长亭外挥鞭红颜一怒,她有情有义,有胆有识,纵使这千里河山万里苍茫,一朝风云乍起烽火骤生,她也丝毫不畏惧,要以女子的单薄臂膀扛起家国的重量。
    裴勍拉她入怀,在她额头深深一吻,“原来阿晚并非俗粉,而是巾帼红颜。”
    她娇娇轻哼一声,拿美目嗔他,“原来淳郎今日才知道,实在该罚。”
    今日和反军开战,薛亭晚要坐镇府前哨卡,特地把宛老太太和辛佩玖安置在兰雪堂中。
    送走了裴勍,薛亭晚吩咐十九将亲卫在府前排兵布阵,带着丫鬟婆子去了兰雪堂。
    宛老太太满心期待薛亭晚腹中的重孙出生,无视孩子只有一个月大的事实,命燕妈妈和余妈妈从库房拿出一批料子来,准备亲自给重孙做几个漂漂亮亮的小襁褓。
    薛亭晚迈着莲步入了兰雪堂,见宛老太太正在和辛佩玖一起看料子,劝道,“小儿的穿戴之物都有丫鬟婆子们去做,祖母何苦要伤身劳神地做这些?再说孩子才刚一个多月,祖母也太心急了些!”
    宛老太太不以为然,笑道,“重祖母亲手做的,和旁人做的总归是不一样的!虽说孩子现在小,九个月一转眼就过去了!早晚用的上!”
    辛佩玖起身向薛亭晚行礼,“小女孤身在京,多谢县主的庇佑之恩。”
    先前国子监房舍被毁,辛佩玖随着庶人监生前往天龙寺中避难。薛亭晚考虑到她是女子之身,在天龙寺中和男监生们同吃同住不方便,特地和裴勍说了,将辛佩玖接到府中,略尽照应之责。
    薛亭晚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既然裴勍已经向她坦白和辛佩玖并无男女之情,她自然会把辛佩玖当做自己的朋友以礼相待。
    薛亭晚叫辛佩玖免礼起身,辛佩玖笑道,“早就听闻县主县主并非一般俗女,如今一见,只恨没有早日和县主结识!县主花容月貌,情深义重,淳之多年清冷内敛,一朝为县主动了心,实在是理所当然!”
    薛亭晚听着这直白的夸奖,桃腮微红,“辛小姐谬赞了。曾听淳郎提及辛小姐之大志,这世道女子不易,行走仕途更是难上加难。希望有一天辛小姐能够求志达道,扬名文坛,独步朝野,不被世俗束缚,在闺阁之外活出另一番天高水阔。”
    辛佩玖心有壮志,可比肩男儿,奈何一直得不到辛父辛母支持,同龄女子中能体味她心志之人也少之甚少,此时闻薛亭晚诚恳祝福之言,整个人颇受鼓舞,当即把薛亭晚划到了交心好友那一栏里,躬身道,“佩玖借县主吉言了。”
    宛老太太还在和燕妈妈比对手上的料子,辛佩玖指着那匹朱红织金料子,笑道,“未到京城的时候,便听闻县主是打理后宅内务的一把好手,主手下几个铺子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如今看了这珍缎斋的布料,方知道什么是人间真品!这料子花纹新奇,质感上乘,更别提那复杂的刺绣工艺,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朱红织金綉百鸟朝凤的缎子布匹,是薛亭晚为着珍缎斋开业特别定制的贵重布料。采用的双面绣织綉工艺,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方才目送裴勍出门,京畿布政使李戍言禀报的事,薛亭晚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官印作为哨卡通行的暗号多有不便,那便用此布料裁成长条,做成腕带,发放三军,一人一条,缠绕在手腕上,作为通行哨卡的新暗号。
    这布料两层绣线中夹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金线,华贵无比,独一无二,却也结实耐磨,更不用担心别人伪造出一模一样的腕带。
    当日薛亭晚采用这种的复杂刺绣工艺,只是为了赢得京中贵女小姐们的喜爱,没想到竟是此时派上了用场,解了燃眉之急。
    薛亭晚抚着金光粼粼的朱红织金缎子,喜出望外道,“辛小姐帮我解决了大难题!”
    辛佩玖正云里雾里,不知此言何意,又听薛亭晚吩咐余妈妈,“命人将库房中所有朱红织金的缎子布匹取来,悉数裁成腕带。”
    说完,她又行出兰雪堂,向檐下亲卫低语一番,“立刻命人前去,将这个法子告知国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