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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舌尖舔蜜 (1/1)

    马车疾驰过朱雀大街, 停在禁廷的宫门之前,薛亭晚几乎是踉跄着下了马车,甩开了入画的搀扶, 提裙径直往紫宸殿而去。
    “主子五日之前启程去了凉州,对外称日夜在紫宸殿中理事, 为了不教主母忧心,特地吩咐属下瞒着主母。”
    十九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 薛亭晚神色仓皇,面无血色, 泪珠儿不知何时已经滚了一脸, 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冷泪, 心中又是气愤又是难过。
    这么大的事情, 他怎么能瞒着她!她早就该察觉到不对!
    那日清早男人和她说了那么一番意味深长的话,甚至还把贴身侍卫十九留在府中护他周全!
    这种种异样,她早该察觉!
    勇毅王府时代戍守北境凉州, 凉州司马手握重军,徐颢和兵部侍郎派兵攻打多日都不见成效——那是何等凶险之地!裴勍此去,恐怕是抱着赴命之心!
    薛楼月越想, 心中越慌乱,她步子踉跄, 整个人失魂落魄,一路闯过了四道宫门, 不顾宫婢和内侍的阻拦, 终于驻足在紫宸殿前, 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殿门。
    紫宸殿中愁云惨淡,四位阁臣和太子正在商议军报,忽闻“支呀”一声殿门被推开,望着出现在殿门处的薛亭晚,皆是愣住了。
    她勉强稳住声线,颤声道,“拜见殿下和诸位大臣,本县主今日前来叨扰,是来问一问夫君他在凉州如何了。”
    她鬓发微乱,樱唇苍白,强压着提心吊胆,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太过咄咄逼人。
    太子知道她已经得知裴勍前往凉州的消息,忙为她赐座,叫内侍看茶,一脸歉疚道,“阿晚,你莫要过于忧心,裴国公去凉州五日,便已经率兵攻入凉州城,四战四捷,战功彪炳。国公大义,孤心甚慰,如此一来,收复江山,指日可待。”
    薛亭晚接过一盏热茶,纤纤玉手抚在茶盖上,听到裴勍胜仗连连,并无大事,方才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勉强稳住了心神。
    太子望着她煞白的脸色,还欲开口安慰一番,不料被慌张跑进殿中的传令官打断,
    “报——凉州急报!”
    太子微微侧身,大手一挥,“速速报来!”
    “报殿下,昨夜裴国公、兵部尚书、徐国公率军于石头城与反军酣战两个个时辰,反军本来败局已定,不料那凉州司马使出毒计,差人将山石从高处推下,将我军人马掩埋于山石之下,千钧一发之际,裴国公将徐国公从乱石中一把推出,眼下,裴国公和兵部侍郎深陷乱石之下,生死未卜!”
    令官声色俱急,语如连珠,薛亭晚面上一僵,手上的茶盏晃了两晃,“哐啷”一声滚落到在地上,砸了个七零八碎。
    她头痛欲裂,以手扶额,大有摧心剖肝,悲痛欲绝之态。
    ——生死未卜。
    他那样惊才艳艳,令鬼神皆妒的人,生来便如神君一样无人可敌,怎么可能会生死未卜!
    这所谓的军报,她一个字都不信,有太多问题想质问,奈何胸口熔着一团燎心之火,整个人如被架在火上炙烤,意识渐渐抽离了躯体,她身子一歪,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了下去。
    “县主!”
    “阿晚!”
    ……
    薛亭晚晕倒在紫宸殿中,裴勍又不在京中,余妈妈当机立断,去惠景侯府请了宛氏和宛老太太前来。
    内帐中,美人儿阖着双目躺在红漆榉木描金拔步床上,远山眉紧锁,苍白的樱唇上被咬出深深血痕。
    如凝脂一般的纤细手腕上搭着一方丝帕,太医细细诊珍了脉,方道,“恭喜,恭喜!侯夫人,老太太,夫人有喜了!”
    “只是夫人心绪紊乱,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孕妇不宜担惊受怕,切勿喜悲波动过大,老朽这就开几幅调理的安胎药,让夫人服下。”
    宛氏和宛老太太听闻薛亭晚有孕,皆是喜出望外,忙招呼余妈妈给太医封了赏钱,将太医送了内室。
    ……
    混沌黑暗之中,有一点光芒乍现,那光点越来越大,映照出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他一袭月白锦袍,眉目英挺,清俊逼人,恍如庭中宝树芝兰,足步星辰踏云烟——依旧是那个仙姿出众,遗世独立的白衣上卿。
    她张口唤他,他却充耳未闻,背对着她渐行渐远。直到地动山摇,巨大的山石从天而降,滚落一地,将她和他生生阻隔在两边。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亮,她惊惶地向前跑,向前追,却被一股无名之力拉的更远,更远......
    “淳郎!”薛亭晚猛地睁开眼,冷汗早已经濡湿了身上的亵衣,她满面潮红,眼角还挂着几滴冷泪。
    屋子满是的浓郁药香,她强撑着直起身子,入画闻声匆忙入内,红着眼圈儿将她扶起,靠在绣着杏林春燕的引枕上。
    宛氏坐于床边,将自家女儿揽入怀中,“母亲在这,阿晚,不怕了,方才太医来把过脉了,你怀了身孕了。”
    薛亭晚在人前勉强着一身主母威仪,此时看到宛氏和宛老太太,心中的防线顿时崩溃了,一把扑到宛氏怀中,涕泪俱下道,“母亲,裴勍……裴勍他出事了。”
    她钗环不整,发丝濡湿,从来没有如此惊慌失措过。
    她怕极了,她控制不住地去猜,去想,去担心。
    相别五日,这一程歧路关山,群狼环伺,暗藏杀机,他该是何等的生死一线,朝不保夕?
    她害怕他真的一去不返,害怕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都不算了数。她害怕此生还未白首,就已经半途缘尽.......
    她心中缺了巨大的一块,全部是关于他,也只能由他来弥补。
    他说过的话还在耳畔回响——
    他说,“保得阿晚周全,我才安心。”
    他说,“这场仗胜负并不明朗,赢则诛尽反贼,输则江山易主。阿晚,你怕不怕?”
    他说,“此生能娶阿晚为妻,我裴勍用光了一辈子的运气。”
    他说,“生于斯,长于斯,自当为其奔走,肝脑涂地。”
    重生一世,她本心如敝履,却于三千繁华中意外闯入了他的怀抱。
    当日国子监女学一见误终身,端午宴上他亲自抱她回府疗伤,翠樾亭中他对她赤诚表明心意,重阳之日他邀她携手泛舟梦隐湖上......往昔种种,历历在目,略一回忆,便如舌尖舔蜜。
    这一世,她何其有幸,才会遇见了他?
    她的夫君有经天纬地之才,有翻云覆雨之手,如天神在侧,始终护着她,爱着他,珍着她,重着她......让她如何接受,如何去信,他在凉州生死未卜的现实!?
    他们说好要儿女成双,白头到老,如今她刚刚怀上了孩子,他却远在千里之外,死生难料。
    薛亭晚双目通红,削薄的脊背不住颤抖,“淳郎绝不会有事的,绝不会!”
    宛氏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脊背,也忍不住落下凄泪来,“裴勍福大命大,定不会出事的!阿晚,你有孕在身,正是胎气不稳的时候,你要安心养胎,莫要太过悲恸了!”
    宛老太太看着母女二人抱在一团,掖了掖眼角的泪,开口道,“阿晚,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你怀着孩子,要先养好身子。眼下你夫君不在京中,阖府上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你这个女主人做主!战场上九死一生乃是兵家常事,你夫君是个心思缜密,胸有丘壑的,到底是生是死尚没有定数,我们只等着静候佳音!”
    宛氏也道,“裴勍此去凉州,以在紫宸殿中主事为幌子,给反军唱了一出空城计。他瞒着所有人,甚至也瞒了你,怕的便是军心大乱!阿晚,你不能乱!此时暗处有多少只眼睛都盯着裴国公府、盯着你这里!你若乱了,反军就都知道裴勍遭遇不测,凉州朝夕不保!”
    薛亭晚闻言,顿感身负万钧之重,她止住了眼泪,勉强一笑,“祖母,母亲,我听你们的,我会好好安胎,在府中等着淳郎平安回来。”
    她的满怀思绪渐渐平和沉定下来,朗声道,“余妈妈,燕妈妈,将我有身孕的消息封锁严实,倘若有人传出去只言片语,悉数格杀勿论!”
    她怀了身孕,倘若裴勍人在京中,不可能不回府看望她。一旦有人走露了风声,裴勍和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三军将士的一切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只有将她有孕的消息压下去,裴勍在紫宸殿中数日不归的事,才不会令人起疑。
    日夜如驶,转眼又是三日过去,薛亭晚活了十六年,还是头一回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这三天里,凉州没有一封军报传来。裴勍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每一天,薛亭晚都提心吊胆,食不下咽,每一夜,她都难以入睡,迟迟不敢阖上双眼,她生怕一睁眼就会听到凉州传来的噩耗,生怕这辈子再也无法再亲眼见他一面。
    裴国公府中一片雾惨云愁,薛亭晚痛苦煎熬,肝肠寸断,为了不让有心人察觉出异样,每日只能强颜欢笑,如旧出门施粥。只有到了无人处,才能放声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