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肩

　　虹城七月，天热得仿佛在蒸包子。

　　毕果舍不得一直开着空调，早上四五点稍微凉快后便迷迷糊糊地关掉了，到了这会，身上油光锃亮地黏了一层汗，实在是睡不住了。

　　她扒拉过来枕头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于是翻身下床，去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顶着一头湿漉漉掉水的头发，先给纪岚拨了扣扣语音通话过去，然后打开饿了吧，开始找吃的。

　　纪岚接通语音的时候，毕果刚翻到干锅牛蛙，于是开腔便先喊了一句：“纪晓岚，我想吃肉啊!!!”

　　纪岚用同样高昂的音调回她：“碧根果，你是想吃我的肉吗!!!”

　　“你的肉太柴……”

　　毕果刚起了个话头，手机嘀嘀两声，提示她通话已中断。

　　“啧……小气。”毕果笑着重新拨回去，狠劲地夸纪岚过了二十五才是风华正茂，终于把人哄了回来。

　　纪岚这个月每日一问：“我给你打点钱过去?”

　　“不用。”毕果每日一答，“活命没问题，卡里还剩……”

　　说到这里顿了顿，毕果退出饿了吧，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跟前翻了翻：“今天中午吃泡面。”

　　纪岚道：“你也太可怜了，开新文吧，这么写下去是做公益吗?”

　　“开了新的我肯定没劲写这篇了。”毕果把手机放下，将免提开到最大，“挖了坑肯定要填完，你得支持我……诶!瞧瞧我翻出了什么好东西!一包螺蛳粉!姐们，我今天改善伙食了!”

　　“可怜见的。”纪岚伴着毕果煮螺蛳粉的声音唠叨，“坑了就坑了呗，哪个写网文的没几个坑，咱是全职作者，靠这个吃饭呢，一本不行得立马换一本……”

　　声音突然中断了，这次没有嘀嘀声，毕果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有电话进来了。

　　陌生号码，没有标记，毕果接起来，先说了一句：“中介勿扰。”

　　自从新文彻底扑掉以后，毕果便把自己现在租住的房子挂上了租房APP。

　　房子的位置偏，但环境好面积大，两房一厅还带了个露台小花园，租金不低，这月初交完季度租金，彻底把毕果掏了个空。

　　她舍不得这房子，也懒得搬家，便只能招个合租的室友。

　　大多数本地陌生电话打进来问的，都是非常烦人的中介。

　　毕果一开始还客客气气的，后来发现客气了便要浪费十几分钟，便干脆在一开始就装得凶巴巴的，把中介的念头掐死在摇篮里。

　　此刻，她掐了，电话那头顿了顿，悠悠传来了道女声：“毕女士，我不是中介。”

　　一般叫女士的，还真是中介，毕果咳了咳，问：“是来问房子的吗?”

　　“是。”

　　“两室一厅次卧出租，家电齐全交通便利，仅限无不良嗜好单身女性，房租没得商量不会少，水电费物业费网费平摊，合同最少签一年。”毕果道，“有问题吗?”

　　一般到这种时候，对方是不是中介就会完全暴露出来了，如果真是打算租房子的，大多情况毕果也交待清楚了。

　　省时省力，每次说完毕果都想为自己背过的这句话点个赞。

　　但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简洁，只回了她两个字：“没有。”

　　“那……”毕果顿了顿，“拜拜?”

　　“微信号是手机号吗?”女声问。

　　“是。”毕果答。

　　“好。”女声回。

　　电话挂断了。

　　“诶，利索。”毕果感叹了句。

　　扣扣语音那边已经自动恢复了，纪岚问她：“又是要看房子的?半个月了，你那屋子租得出去吗?”

　　“只问了微信，没说要看房，估计又没戏。”毕果继续煮她的螺蛳粉，“哎，好热啊。”

　　“开空调啊。”

　　“我待会吃的时候开那个小电扇，吹着就好很多。码字的时候再开空调，这样消耗的电费才是有意义的。”

　　“碧根果大大，你是怎么做到每天都比昨天更抠门一点的?”

　　毕果笑起来：“这叫秉承勤俭节约的中华美德。”

　　粉煮得差不多的时候，毕果抓过手机瞅了瞅：“诶?她加我好友了，名字ZHOU，头像是只猫。”

　　纪岚道：“听起来正常。”

　　“速度好快。”毕果感叹。

　　“上赶着呢。”

　　“上赶着都不是好买卖。”毕果点了通过，“我且看看她有什么猴要耍。”

　　你已添加了ZHOU，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对方正在输入……

　　微信转账：￥14400.00。备注：房租。

　　“卧槽!”毕果吓得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纪岚赶紧问。

　　“卧槽卧槽卧槽!!!”毕果脑子里炸烟花，“一万四千四除以一千二等于多少!”

　　纪岚：“我开计算器啊……”

　　“等于十二!”毕果喊道，“十二!”

　　“诶，算出来了，十二!”

　　“十二个月!卧槽啊纪晓岚!”毕果不可置信，“我大概遇到傻子了!她房都没看，就一口气给我转了一年的房租!一年!”

　　“一年!”纪岚也喊。

　　毕果一抬手差点打翻锅盖：“我是一只时来运转的猴!”

　　两人互相对喊了半天，终于冷静了下来。

　　毕果没有接收转账，也没有因为横财倒掉螺蛳粉，她挂了纪岚的语音，把通话记录最上头的号码又拨了过去。

　　响了挺久，电话才被接起来，对方声音压得挺低：“喂?”

　　毕果也忍不住压低了声：“我是含光路那个租房的，你刚才加了我微信，给我转了一万多块钱。”

　　“对，房租。”女人道。

　　“你不来看一下房子吗?我基本都在家，有时间。”

　　“我没有。”女人很果断，“房子照片看过了。”

　　毕果有点无语：“你就不怕我是个骗子?”

　　“我不怕，你怕什么呢?”女人声音平静，毫无波澜，“具体地址发我微信，下午六点后，搬家公司过去，挂了。”

　　连给毕果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毕果盯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呆。

　　以她的职业素养，毕果已经脑补出了几十万字的悬疑小说，这么与众不同的开头，这么鲜明的主人公个性，这么不符合常理的金钱交易，一切都透露着诡异而又激动人心的氛围。

　　纪岚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问她谈得怎么样了。

　　毕果只简单地回了四个字：后面再说。然后扔下手机，飞快地吃完了酸腐味浓重的粉，开始收拾屋子。

　　她这房子，平时自己一个人窝在里面还不觉得，一旦有人要过来，就哪哪都乱七八糟。现在这位不知名大佬开口就要搬过来，毕果得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一百二十多平，扫地拖地抹桌子，整理杂物修剪花草……收拾屋子这种事，一旦干起来，就跟处女座上身了一样。

　　两个小时后，窗明几净，连厨房角落里的陈年积灰都被毕果清理得干干净净。

　　空调还是没开，毕果身上的汗顺着腿往下流，跟跑了几万米似的。

　　她进了浴室，干脆开了冷水，没敢往头上冲，只用背接着。

　　一时间噼里啪啦，热气和冷气激撞在一起，刺激得她浑身都绷了起来。

　　“靠，爽啊!”毕果有些受不了，大喊了一声。

　　再从浴室出来，毕果开了客厅的空调，规规矩矩地穿了身短袖短裤，有些不舒服地托了托被胸衣挤压着的胸。

　　她看了眼手机，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于是拿了笔记本开始窝在沙发上码字。

　　没写两分钟，左手伸右胳膊里一捞，右手伸左胳膊里一捞，背后搭扣一松，掀起短袖下摆抽出了那勒得她憋屈的东西，抬手便扔到了一旁。

　　在啪啪打字的间隙间，毕果速度麻利地用快捷键切换界面，顺手给纪岚发过去条真情实感的消息：

　　-我突然意识到，合租最大的困难，是没法在家自由地裸着了。

　　纪岚没在第一时间回她，毕果便忘了这茬，继续工作。

　　扑街文因为没有金钱的动力，写起来便分外痛苦，三千字的一章，毕果几次卡壳，觉得头要秃了。

　　好不容易到了末尾处，毕果全神贯注，预备放钩子。

　　对，扑街更要放钩子，不勾住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读者，毕果真怕自己坚持不到文完结。

　　电脑这时“叮铃”一声，提示您有新消息。

　　任务栏闪了闪，毕果眼睛瞄见，见是微信，赶紧切过去先看一眼。

　　在毕果这里，扣扣是吃喝玩乐侃大山的基友妖精窝，微信是家长同学三次元的正事聚集地。

　　打头是“ZHOU”的对话框，接连跳出三条新消息：

　　-你尽管自由。

　　-我不介意。

　　-我给你自由。

　　这都什么和什么，毕果忍不住哼道：“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她抬手准备回消息问问这位姐姐是不是发错人了，然后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手指挪动，毕果终于看见了几个小时前她发过去的消息。

　　呵，毕果僵在原地，万万没想到，钩子这么精彩。

　　那句真情实感，她发错人了。